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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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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登基大典

“乾元之始,昭昭大雍,倒是個應景的國號與年號。”在聽聞喬琰給出的新朝國號後,劉虞並未流露出何等異樣的神色,而是做出了個從容的應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喬琰雖還沒即位,天子的權柄卻已可以算是提前在他的手中做出了一個交接,劉虞身上原本的病態也稍好了幾分,只是想到大漢的天下終究是沒能在他的手裏守住,劉虞的臉上還是不免偶爾露出幾分悵然之色。

聽聞他跟劉協在當日的那場交接之後商談了許久,對於劉協在那日堂上街頭何敢有這樣的膽量,他也算是在心中有了幾分理解。

此刻聽到喬琰說起這個“雍”字的含義,他竟覺自己在這一刻說不出的心平氣和。

想到喬琰這個雍字中所說的“百姓昭明,協和萬邦”之意,和她此刻眸光中越發坦蕩的上位者氣勢,在這臨近登基之時,劉虞更願意相信,喬琰的確會奉行她在接下玉璽之時所說的話,因民眾心念於她而承載起這份天下間最為特殊的責任。

“雍……”劉虞朝著窗外看去,正見那臨窗的枝頭綻開了綠色新芽,心中忽又有了幾分松快之意,“說到這協和萬邦之說,燁舒在對羌、蠻、匈奴、鮮卑、烏桓、山越各方的鎮壓收攏上都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子,想來他們也該當為你登基而覺喜悅,能讓這政權交替中的動亂削減到最輕,令這華夷之分不至釀成新禍,實是你的本事。”

大漢苦邊陲之禍久矣,到了何種地步呢?

漢桓帝啟用宦官,以至於到了釀成黨錮之禍的地步,但就因為在對涼州的征討上,他最終選擇了啟用段颎這位對羌人作戰的大殺器,於是得到了那個代表了武力征討的“桓”字謚號。

這般對比之下,今日再看喬琰所做的種種,她早可以憑借著戰功將大漢取而代之了。

喬琰應下了劉虞的這句誇讚後開口說道:“說起來,您往後打算住於何處?”

雖然她已敲定了給劉虞和劉協的封號,但劉協其實沒打算留在山陽。

就像是他在前來長安獻出玉璽之前和養父所說的那樣,他是要前往並州樂平就讀,讓養父母安心的,而這等相當於生活在喬琰掌控嚴密地盤下的舉動,也顯然能讓這位新天子安心。

所以他的封地在山陽,人卻不在。

劉虞倒是沒有這等還要給自己經營另一個身份的需求,只是回道:“或許會在幽州小住一段,而後回到安邑長居吧。”

喬琰給劉虞選定的居所也頗有講究。

安邑乃是河東數得上名號的大縣,河東衛氏的宅邸便在此處,這裏距離洛陽有一段距離卻不算太遠,能偶爾往那昔日都城走一走,若要順著大河上下往來也都方便。

想到河東衛氏的書法高才之名,劉虞琢磨著自己往後也多一個打發時間之地了。

但河東因毗鄰河內郡,在此時其實還得算是和袁紹那頭的對峙前線,劉虞打算回返走一趟的幽州也是,所以短時間內,他大約還是得先留在長安。

等到喬琰和袁紹,或者說依然是這長安朝廷和鄴城朝廷之間分出個高下來,他才能以一個更加自由的身份在外走動。

也許到了那個時候,他的病癥也該徹底好轉了吧。

誰讓他所面對的,原本就是一出心病。

心病總要心藥醫吶。

不過,劉虞的病是有了轉好的趨勢,劉表卻覺得自己手腳發軟,後背發涼,眼看著是有點生病的跡象。

去年他因為張津從交州北上荊州所造成的傷勢,早在去年的年中就已經休養得差不多了。

想到自己這下應當在短時間內再不會有什麽外敵入侵的情況發生,而喬琰和長安城裏某些人的交鋒無論是任何一方占據上風,他都不會有吃虧的情況,他便覺得心中安定了不少。

在今年先傳來了喬琰在長安城中險些遭到行刺,王允、劉揚被誅殺的消息後,劉表還想著,幸好他在此前對喬琰做出的種種支援都不算敷衍,就算這位大司馬的權柄因為這樣的一出情況必然要遭到更進一步的擡升,他也應當不會面對何種職權的調度。

和這樣一位見招拆招本事一流的“同事”處在一方陣營,雖說面對著的心理壓力也不小,但總算更大的壓力還是給到敵方那一邊的。

但劉表怎麽都沒想到,他身處襄陽城中,等候著北面的下一條消息傳來,卻不是大司馬因為這次幾乎喪命的意外得到更大的封地或者權柄,而是——

她代漢稱帝了!

在這條消息擺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劉表格外慶幸自己沒有在手中拿著個茶杯或者是什麽別的東西,否則他必定要在這等突如其來的驚嚇面前直接將其丟出去。

他下意識地朝著同在此地的蔡瑁看去,只覺得自己的臉色必定遠比任何時候都要難看得多,甚至可能已經變成了慘白的一片。

而他也不出意外地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一片惶恐驚懼之色。

人人都知道,大司馬天縱其才,無所不能,可當對方真坐上了那天子寶座的那一刻,他們到底是否還能繼續當合作的盟友,著實就成了一個未知數!

別看荊州眼下是被劉表把控在手,甚至於因為朱儁從長沙的撤走和張津束手就擒,劉表陸續收覆荊州南部變得越發容易,可倘若喬琰鐵了心要奪取劉表手中的權柄,她所面臨的麻煩不會太大的。

固然荊州地界上的地形不像是徐州那般一馬平川,但劉表的統兵能力比起劉備著實是差了不少,所以倘若徐州是以這等方式結束南北對峙,他這邊也不會有太多抗衡的底牌。

被他從與張津交戰中提拔起來,代替他那外甥張允的魏延,也還只是個不到二十的年輕人呢。

他這個時候更加後悔,到底是為何要將黃忠作為向喬琰示好的籌碼派遣到潁川地界上。

按說去年荊州出現了這樣的交戰變動,劉表想要將黃忠給調回來填補自己手下的空缺也不算是有什麽問題,偏偏喬琰就趕在他的消息發出之前,將黃忠敕封作了潁川地界上的武將都尉,根本沒給劉表一點有借有還的機會。

眼下的情形裏,劉表也就更加不可能做出這等舉動了,除非他是當真想要和喬琰撕破臉皮對戰。

他的腦子快速思索了一番在他收到的消息裏喬琰和那兩位劉姓天子之間的互動,意識到此時還不到他要為自己失去了皇室宗族身份庇護而憂心的地步。

這好像是大漢的基業以一種平穩過度的方式送交到了喬琰的手中,那麽他或許面對的情況……沒有那麽糟糕?

“德珪,你說,如果我此時以自請由荊州牧改任荊州刺史,以讓朝廷所掌控九州地界上再無一位州牧,能否算做是對那位新陛下的投誠效忠?”

劉表心知肚明,既然他絕不可能是喬琰的對手,那麽他便絕不能做出什麽打著興覆漢室旗號而與喬琰抗衡的愚蠢舉動!

身在南陽的袁耀那家夥,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在此地當個躺平吃飯的紈絝子弟,還是做一個潛在的觀察監督之人。

可惜在方今的局勢之下,劉表根本不敢也不能去貿然試探。

總歸在這場不知該當被稱為禪讓還是政變的王朝更疊中,除卻此前不長眼睛的王允等人之外,目前還並未經歷過什麽對他來說不利的流血行動,他只要順水推舟,便是最好的保全之道!

喬琰麾下的九州內,原本有州牧的包括了徐州、揚州、荊州、益州、幽州和她所處的並州。

但徐州牧張懿還朝,接任的周瑜只是徐州刺史,揚州牧孫策身亡,接任的張昭同樣只是刺史,益州牧劉焉過世,幽州牧劉虞先為天子後為臣屬,喬琰本人則從並州牧的位置上登臨天子位,一看之下還真是只剩下了個劉表。

這可著實是太顯眼了!

州牧的位置乃是大漢在難以制衡掌控四方局勢的情況下才提出的權宜之計,就連喬琰自己在早年間都曾經明確對這個位置的設立做出過反對,他若是在這位新任天子還有餘力裁決州郡事宜的時候,繼續坐在這個有割據一方之嫌的位置上,他只怕隨時會遭到被清算的厄運。

就算她眼下的頭號對手依然還是袁紹,再不濟也是曹操,他也不能掉以輕心。

蔡瑁想了想回道:“我看可以一試,她若當真對劉氏宗親做出什麽斬盡殺絕之策,那才是要此時引發動亂的不明智之舉!不過,府君不能以這種自請降職的方式來說。”

從大司馬升任天子的變化,讓他們在對待喬琰的態度上也必然要謹慎一些。

在這等登基的喜事面前,大概誰也不會想要看到自己的下屬居然會將自請削官以求不要遭到針對的舉動,就這麽赤裸裸地擺在明面上。

他們怎麽都得迂回著來說。

蔡瑁補充道:“先送登基賀禮吧,將這個自請從荊州牧變成荊州刺史的建議夾帶在其中,若是府君不介意的話,便由我往長安城中走一趟。”

“此外……”蔡瑁又加上了一句,“讓魏文長也跟上吧。”

劉表的表情變幻了一瞬,最後還是變成了頷首同意。

他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在這立場轉換中絕不讓喬琰抓出他的任何一點錯漏來,那麽與其留著魏延這個武將,看似還能在遇到攻伐之時做出一二抗衡舉動,還不如再放棄得徹底一點。

喬琰稱帝,四方地界上難保不會有人打著興覆漢室的名義來找她的麻煩,再加上已然從河內郡和兗州方向出兵的袁紹、曹操兩路兵馬在外威脅,喬琰手下的將領是絕不會嫌多的。

魏延的作戰經驗或許還不算充足,但他勝就勝在一個年輕敢拼,若是真能在這平定天下的戰事中建立戰功,或許還能對劉表穩坐襄陽做出什麽助力。

就當這員武將也是他給喬琰送出去的登基禮物便是了!

何況,他怎麽想都覺得,他確實是要因喬琰稱帝而蒙受些許損失,可總的來說這種損失都還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哪裏像是袁紹……

喬琰要坐穩這個皇位,立威的對象只有可能是袁紹。

當二者交鋒之間也已不再是東邊一個漢西邊一個漢的同源異支,而是兩個不同的國號對立,連最後一點和平演化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他還不算是在收到這個消息後最難熬的。

在想通了這一點後,劉表原本還有些緊繃的神情頓時舒展開了不少。

他當即朝著蔡瑁說道:“將魏文長給叫來我這裏,我還有幾句話要叮囑他。”

將武將送出去,總不能是送了個大麻煩給喬琰的。

他總得先將該交代的說個清楚。

好在荊州毗鄰司隸,長安這一出驚變,幾乎是在發生之後的第三日中午就抵達了他的手中,還能給他以足夠的反應時間,換做是袁紹那邊,就算信鴿也已經被栽培出來了一批,這等令人為之震悚的消息,他們也根本不敢以信鴿的方式送出,而是不惜跑死了幾匹馬,才在第五日的淩晨抵達了鄴城。

被打上了最為緊急標記的軍報,讓袁紹還在睡夢之中便被喊醒了起來。

他不得不倉促地披衣起身,在外堂接見了這前來送情報之人。

此刻還只是初春時節,這護送之人的臉上卻因為急促的趕路而臉上滿是汗水,更因為連日來的無暇休息,臉上的疲憊之態完全掩蓋不住。

袁紹當即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一條要顛覆眼下局面的消息。

他一邊讓人將周遭的窗扇打開,以便讓冷風吹在他的臉上,將他殘存的這點睡意驅逐出去,一邊朝著這信使問道:“長安那邊發生何事了?劉伯安和喬燁舒起了沖突?”

別看劉虞對喬琰如此放縱,甚至將自己的兒子都給宣判了死刑處斬,又給自己下了罪己詔,但在洛陽這頭因為長安的驚變遭到進攻之時,劉虞要麽就硬氣一些和喬琰抗爭出個所以然來,要麽,就幹脆一點在此時完成皇位的疊代,讓新登上皇位的天子和那位大司馬之間去相互磨合。

袁紹雖然有些不滿,在喬琰本人已經離開洛陽的情況下,他和曹操的兩路隊伍居然都沒能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可若是他們的這出回應能讓長安內部發生變動,來上一出釜底抽薪,那麽他所投入的人力物力,就不能算是白白付出。

可面對著他這頗有幾分期待之意的目光,這前來送信的信使猶豫了一瞬,小心地開口回道:“並非是起了沖突,而是董侯被找回來了,還帶上了傳國玉璽。”

袁紹還剩那麽三兩分的睡意,在這句話出現的那一瞬間,甚至比吹拂的冷風還要好用地被徹底抹消不見,“董侯?你說皇子協?”

劉協他怎麽會出現的?

袁紹想過任何一個被選作大漢天子的宗室候選人,唯獨沒有想到過這個人會是劉協!

事實上這還真比其他人都要合適,而倘若劉虞不只是傳位也是歸位於劉協,他和喬琰之間的配合勢必會是最為默契的,誰讓這兩人本就在孝靈皇帝的詔令之下有著一份君臣情誼。

倘若再加上那個明明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的傳國玉璽,當真是將正統性直接拔高到了頂峰。

這也是在袁紹看來對他最為不利的情況。

在這一刻,他不無惡意地揣度著,劉協的出現和傳國玉璽的現世,背後是否是出自喬琰的授意,說不定玉璽是偽造的,劉協的身份也是先由旁人給頂替的。

但還沒等袁紹接著對此做出什麽深入的考量,就聽到這信使回了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錯,正是他。”信使極力讓自己的語氣不要因為親眼見證了當日長安城中那離奇一幕而太過飄忽,而是以平鋪直敘的語調說道:“但他不是回來繼位的。”

袁紹:“……?”

“他是來將玉璽獻給那位大司馬,請她接替天子之位的。”

袁紹的表情幾乎是在頃刻間就變成了瞠目結舌的狀態。

他死死地盯著這信使的臉,可以確信的是自己並沒有將一個並不認識的人給引到自己的麾下,而分明還是被他派遣出去的探子。

可對方說出的每一個字他明明都能理解,卻為何……為何當其組合在一起的時候便成了這樣陌生的東西!

劉協他瘋了嗎?

或者說,如果這個劉協並不是當年被李傕劫持走的那個劉協,而是個被喬琰派出來喬裝而成的存在,那就是喬琰她瘋了,也在這種本不應當展現出什麽不合時宜野心的時候幹出了這等離奇莫名的操作!

然而還沒等袁紹發問,他已聽到了對他來說更加難以理解的後半句話,“有董侯提出了這個建議後,長安城中群情激奮,全都在響應皇子協的號召,長安的朝臣沒有一個對於這等情況提出反對意見的,就連那位長安天子……”

“他如何了?”

信使答道:“他問那位大司馬能不能擔負起這樣的責任,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就將天子的位置傳給她了。”

袁紹:“……”

此前劉虞在收到劉揚意圖謀奪他的權柄用來對付喬琰的那一刻,所面對的是何種天旋地轉怒氣上湧的感受,在這一刻袁紹所感到的,便是一種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憤慨。

“明公!”

那信使哪裏會想到,現在在那鄴城天子位置上的劉辯都還沒有聽到這個消息,還沒有條件對其做出何種回應,袁紹就已經先做出了這等激烈的反應。

只見得他好一副眼前一黑的樣子,險些直接仰面就摔倒了下去。

要不是攙扶得及時,可能他不是早前的病癥被激化,而是直接被摔出個好歹來了。

在有人支撐住他的身體之時,袁紹也下意識地攥住了對方的手腕,意圖讓自己憑借著這等手上的發力徹底清醒過來。

可這談何容易!

在對方於寥寥數語之間勾勒出的長安景象裏,沒有任何一件是曾經出現在袁紹預料之中的!

無論是劉協的獻璽,劉虞的讓位還是喬琰的僭位,都不曾被他猜測到!

他雖在數年間的對抗中不止一次地猜測著喬琰的包藏禍心,但那些大多是他在無法對喬琰的行動做出有效攔阻的情況下用來給自己找些心理安慰的說辭,哪裏是什麽確鑿附會之事,可這些東西都在今日變成了事實。

他滿心以為,他能夠通過攻破洛陽從中劫掠來打擊喬琰的威望,卻怎麽都沒想到,在洛陽的戰場上喬琰的缺席,好像只是給荀彧郭嘉等人提供了一個發揮的平臺,而在長安的戰場上,喬琰直接拿下了一種根本不在人想象範圍內的勝利!

對……對了。

他咬牙切齒地朝著那信使問道:“她接下這個位置了是不是?”

方今世道從未有過的女子稱帝,有她於四年前就已經破格擔任大司馬的前奏鋪墊,竟然一時之間還不是最令人覺得難以接受的事情。

反倒是她從曾經的漢臣標桿一躍而成了接下天子位置的存在,更讓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恍惚。

她今年才多少歲來著?二十三歲?

袁紹只覺自己的胸口一陣發悶,怕是得嘔出一口鮮血來才能夠將眼下的這等癥狀給徹底緩解過去。

偏偏他這兩年間在身體調理上越發重視,還真難以出現這樣的情況。

以至於他比任何時刻都清楚地聽到有一個答案蹦到了他的耳朵裏,“是,長安那邊的意思是,因您正進攻洛陽得著急,在這個帝位交接上不適合耽擱太多的時間,不如一切從簡,在十五日……也就是對現在而言的十一日後登基稱帝,隨後發兵洛陽來援。”

“我離開長安前來報信倉促,還不知道其他後續的安排,大概後續回鄴的信使裏會有為明公補充的。”

補充?再補充下去袁紹都要擔心自己直接暈厥過去了!

許攸等人被緊急召到袁紹的面前議事的時候,甚至還沒走進那廳堂,就已聽到了一道隔著門扇都能聽出憤怒的聲音,“那長安是沒有一個漢臣了嗎!這些無膽鼠輩竟然攔阻不住一個女流之輩稱帝,將這漢統棄於何地!”

那個聲音在此時的停頓裏,呼吸沈重得像是快背過氣去,“還不去看看這些慢吞吞的家夥都走到哪裏了,我看他們要是再不到,長安那頭的登基儀式都該到了。”

那倒是……還不至於。

畢竟還有這麽將近十天的時間呢。

不過喬琰可懶得在此時顧及袁紹的心情。

在決定了登基後的國號和年號後,她全部的精力便都投身在了這場即將到來的登基儀式上。

雖說一切從簡,也說了因為有相當一部分下屬註定了缺席這場登基典禮,她會在天下一統後再行補辦一場特殊的慶典,但登基就是登基,絕不容其中的任何一點地方出現差錯。

“可惜君侯……不,應該說是陛下在早年間就有此等想法,卻從未真在這等儀式器具上提前做出準備,雖說三日設計,十日制作,兩日調整,也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但還是得讓各方人力都為之操勞不停了。”

喬琰看了眼面前從涼州趕回長安的陸苑,頗為無奈地笑了笑,“那你也不能讓我提前準備,而後落人口舌吧?”

陸苑攤手,“所以我說的也只是一句玩笑話。”

不知道該當說是巧合還是該當說時運使然,最開始聚攏在喬琰身邊的下屬,都因能從此時駐守的地界上脫身,又或者是距離長安的距離足夠近,於是成功來到了此地。

從程昱、徐庶、秦俞、典韋、陸苑,到趙雲、戲志才、楊修、蔡邕、蔡昭姬等人,沒有任何一個缺席的。

而與喬琰結緣在洛陽,此時早已從太史令位置上卸任的馬倫,也被接到了此地。

雖說早在建安元年的時候,陸苑便曾經和喬琰說過,她們這些下屬願意為君侯效死舍身,並不因為她在對待下屬的親疏遠近之分,可或許在喬琰心裏,這些“創業初期”的老臣,在她心裏還是有些特殊的分量的。

當然,在喬琰提到老臣二字的時候,戲志才就差沒表現出一個拒絕的表情。

他怎麽想都覺得自己還正當盛年,起碼是比程昱年輕多了,在被喬琰限制了飲酒外加勒令養生鍛煉之後,腿腳可不比十年前差到哪裏去,可不敢說是個老。

就算當年在樂平書院撞見的時候還是個少年人的仲長統,現在也已經在喬琰的麾下因那一本昌言而發揮出了其難以被人取代的作用,戲志才也沒打算就此被前浪拍在沙灘上。

他是如此,陸苑當然也是如此。

她看著喬琰捧起了手中的鳳首龍紋十二旒冕,將其端正地佩戴在了頭頂,一面想起四年前她以不足二十的年紀躋身大司馬高位時候的場景,只覺和今日相比又已是另外的一番風光,又一面想到,雖終於走到了登基的這一步,但隨後的道路還格外漫長,便不覺在心中暗下了決心。

“你在想什麽?”喬琰回首朝著陸苑看去。

帝王的十二旒冕中位處於前端的十二條本是意味著帝王不視非,不視邪,但在喬琰這裏卻並不介意因為鳳首造型而被分開作了兩半,按她所說,這便是她要看清天下局勢,看清萬民所念之意。

這張比起四年前又成熟了不少的面容被旒冕的垂珠映襯出幾分越發卓爾不群的氣質。

陸苑笑了笑,回道:“我在想,陛下為開國帝王,實在是給我們省了不少事。”

“我不是說我們此番是要因陛下的登基而青雲直上,是說陛下的登基典禮與那劉伯安的那場相比,少了不少需要下屬官員寫的臺詞。”

喬琰頗有幾分俏皮意思地回道:“可就算真要寫的話,這也應該是王仲宣的活吧。”

王粲自從當年寫下那篇《神女送征賦》開始,便徹底變成了喬琰的筆桿子。

這可真是省了不少她推敲古文說辭的時間。

倘若喬琰的登基典禮當真需要像是劉虞那場一般,從繼位的合法性,說其出身背景,再到其過往功績的概述,又提及對其將來的期許種種,還真要讓王粲來動筆了。

王粲大概怎麽都不會想到,他從原本的為大司馬執筆會變成為陛下執筆,就是此次暫時不必勞動他而已。

只因喬琰不是接受的大漢的禪讓!

她唯獨接過的,也只是那枚傳國玉璽和劉虞劉協等人的期望而已。

每一寸她所占據的土地都是由她或者下屬統兵攻伐拿下的,而不是由漢室天子所贈予給她的。

所以她要按照開國帝王的禮儀來完成這場登基典禮!

這數年間喬琰屢次在天子賦予她官職的詔書中所聽到的“應天順時,受茲受命”已再不必出現在她的耳中。

劉虞的儀式中的“合理傳承”也不必出現在她的言辭之中。

她應當效仿的,是漢光武帝劉秀登基之時敬告天地的登位!

於是當這本屬於建安五年的三月到來的那一日,長安城中的民眾和從其餘各處收到消息趕來之人,看到的便是一場著實罕見的登基典禮!

當身披皇帝衣袍的喬琰從桂宮行出出現在人前的那一刻,眾人看到的是這位戎馬十年的新任天子策馬而行。

緋紅色的馬匹和她身上的玄金二色交相呼應,又像是因這抹跳脫之色,於是在這龍袍的末端也染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影,倘若有人再去細看的話便會發覺,那其中正是鳳凰尾羽的圖騰。

她少見地並未隨身帶著弓箭和長槍,而是將那把天子劍佩戴在腰側。

在她身後跟隨著的百餘騎兵盡數身著銀鎧,一隊由呂令雎所統領,一隊由趙雲所統轄,分列在喬琰的身後。

昔年長安新路上的戰車重騎過境所帶給長安民眾的震撼,在這一刻隨著這兩列騎兵的馬匹神駿、腳步齊整、騎兵威風而再一次被人所想起。

站在人群之中的鮮卑單於步度根下意識地便想要往後退出去一步。

當年奇襲草原的樂平侯居然會在今日登臨天子寶座,又在提前一步傳達出去的國號中表現出了對他們這些四方之人的包容,看似對他這個選擇投誠之人是一件好事,但當今日這大宛寶馬隊列過境的那一刻,步度根依然感覺到了一種潛在的威懾,由不得他不為之膽寒。

呂令雎和她父親相貌間的幾分相似,和她經歷過真刀真槍作戰所形成的殺戮氣息,又在無形中加重了這份對他的威脅。

步度根實在不得不去想,當年的大漢還處在那等中央積弱的狀態,尚且可以在並州分派出一個喬琰,一巴掌將他們鮮卑扇成了個四分五裂的狀態,現在的大雍王朝雖還在起步之中,卻已表現出了強大的武力裝備力量和一種擁躉於中央的向心力,他又哪裏還敢有膽子做出反叛舉動!

他甚至都不知道,經歷過數年的涼州河西四郡開拓,和大宛寶馬的繁殖,在喬琰的麾下正當作戰能力的西域名馬隊伍到底有多少的數量,更不知道,能精準操縱重弩、連弩,可以對他們這些鮮卑人造成致命打擊的武器,在喬琰的麾下又有多少。

他們為了越冬參與進了北方礦脈的開發中,卻一日比一日地覺得,自己所見到的,僅僅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一聲巨大的響動打斷了步度根的思緒,強迫他重新看向那條魚貫出城的隊伍。

只見得緊隨騎兵後頭登場的乃是典韋所率領的重甲步兵,以及後方的戰車隊伍。

當年的長安新路演武展示,乃是從那長安的南城門一路向北,而現在他們則是從皇宮出發朝著南面而去。

齊整而威風凜凜的隊伍像是一道銀色的洪流,緊追在喬琰的後頭,朝著城門而去。

他們所要前往的,正是城外的登基高臺所在。

不錯,被喬琰選定的登基地點,不在城內,而在城外!

本是為大漢王朝祭祀封禪所用的明堂辟雍已在這十數日裏做出了一番改變,其中的大漢祖先靈位都先暫時在城中劉虞的住所擱置,而將其中變成了空曠的居室。

而在明堂與靈臺之北,便是那高臺土築的落成之所。

也是這登基之地!

劉虞和劉協站在長安的南城門之上,只見得從城中湧出的人流像是一片簇擁在那銀色隊伍之外的黑色土地一般,將其一路護持到高臺之下,只覺當日他們見到的百姓為喬琰聲援稱帝,還只是其中沒有那般聲勢浩大的一幕。

今日這出,竟才是真正的萬民所望。

哪怕這兩人都曾為大漢天子,也絕不敢有何種奢望,自己也能得到這般陣仗的擁躉。

劉虞朝著一旁的鮮於輔吩咐道:“也去幫忙看著點秩序吧。”

這可能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這片翻湧在長安郊外的洪流,越發清晰地讓他看到了一種非人力所能阻擋的時代潮流。

而當他的目光朝著遠處看去的時候,那處拔地而起的高臺依然以一種穎脫而出的姿態,分毫也沒有湮沒在那洪流之中,反倒是因其上旌旗搖曳,而顯示出一片領袖群倫、指引風向的氣度。

那是喬琰已經站定在上面了。

在後方的隊伍依然像是一條長龍一般朝著此地湧來之時,她以這支隊伍的魁首位置先一步登上了此地!

從劉虞的角度已無法看到,從這高臺之下的民眾卻能看到——

長安郊野的長風將十二旒冕上的圓珠和龍袍之上作為裝點的珠串都給盡數吹動,發出著一陣碰撞之聲。

而在此刻被吹動的也並不只是那珠串,還有龍袍的衣袖尾擺和這年輕帝王的長發,直將那張氣度高華的面容給盡數展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喬琰垂眸朝著下方看去。

說這是高臺,其實也只是和這些圍觀之人的身量相比。

也不過是二丈高度罷了。

在這樣的高度下,足以讓她顯示出一派與周遭不同的鶴立雞群姿態,也能讓她從下方匯聚的人流中辨認出一個個熟悉的面孔。

比如說牽著伏壽的手出現在此地的陽安長公主。

她此時已不再是以一個大漢公主的身份出現在這裏,而是能支撐起一條服裝產業的貿易領袖人物。

這份重新起航的事業讓她並不需要在意於那頂華冠的消失,只因她在並州找到了一條憑借自己本事立足的道路。

比如說和馬鈞一道出現在這裏的黃月英。

遼東的戰船拍竿和他們這樣的科技人才密不可分,長安的棉布紡織業發展也多仰賴於他們的貢獻,甚至在今日的登基大典之後他們還帶來了一個特殊的禮物。

比如說該當隸屬於新晉皇族的喬氏姐妹。

這一年間在廷尉司的歷練讓她們臉上的沈穩之氣越發鮮明,以至於喬琰毫不懷疑,倘若她在完成了這處儀式,正式成為大雍天子之後,對她們賦予了高位權柄,她們能否將自己該當恪行的責任給完成妥當。

再比如說,馬倫和任鴻。

這同樣是一出改變命運的傳承。

在喬琰的視線之中,她看到馬倫朝著任鴻指點著些什麽,隨後便是那個更年輕些的姑娘埋頭提筆,在手中拿著的本子上奮筆疾書著一些什麽。

隔著這樣的距離喬琰無法看到她在那本子上的內容,但她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想必那開頭會是——元昭元年三月初一,帝即位於長安。

至於隨後所寫,便是今日這一出皇權接替的盛況,在史家筆墨之中以一種足夠客觀公正的方式被刻畫出來!

喬琰本還維系著肅然面容的臉,都在這一刻因為眼前所見而浮現出了一縷笑意。

在場的不在場的,此刻被她所短暫凝視的,又或者是還隨同更多人匯聚在浪潮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在對著她傳遞著同一個訊息。

這已經是一個嶄新的時代了。

時間被從昨日和今日之間劃定開了一道鮮明的痕跡,前者歸屬於大漢,而後者——

是大雍的開端!

在人群站定的那一刻,她舉起了手中的傳國玉璽。

周遭的人群頓時陷入了沈寂之中。

就連靜候在這高臺之下的騎兵衛隊裏,那些訓練有素的馬匹都沒有任何一個在此刻撂動馬蹄,發出打斷她開口的聲響。

呼嘯的風聲和旗幟翻動之聲沒能將她的聲音給遮蓋在下面,反而像是一片群起升騰的海浪,將這個聲音給托起在了風浪的頂端,隨風送到了周遭之人的耳中。

“皇天後土,眷顧降命!”

“昔有漢皇賞識,臨危受命,驅策征討九州,本當循守臣節,扶持舊主,然天下崩頹之間,朕上當天地之心,下應萬民所歸,羣下百辟,不謀同辭,鹹曰天命在我,不敢有辭。”

當話說到此的下一刻,她忽然將原本以雙手托舉的玉璽轉到了左手,而以右手拔出了腰間的那柄天子劍。

獵獵長風似乎也在此刻加劇了吹拂,將她掣劍而前的身影映襯得像是狂風怒浪之中的一座磐石。

在眾人目不轉睛的視線中,這把天子劍悍然揮出了一道勁風,指向了東方。

“今以大雍為國號,攜諸君之望,擔黎元之心,即位天子,號令八方,但求百姓昭明,協和萬邦,華夷同樂,四海歸一!與天下共勉!”

此為一統天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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